在一個程序員的墓前
文/燈下鼠
強哥死了,上地及西二旗最牛逼的程序員停止了思考。
我來的晚了,葬禮已經結束。此時清明剛過,天色陰沉,山坡上正是桃花十里。這位老程序員逝世以后所形成的 Null 和 “”,正在被霧霾迅速填滿。
一群人站在強哥的墓前,一共五人,都是強哥的學生。程序員活的沒老兵那么久,玩不了凋零的把戲,程序員一般說掛就掛。所以,無人悲凄,無人哭泣,眾人只是在墓前閑聊往事。
建國是大師兄,他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 CEO,功成名就富甲一方。
建國說:“強哥,你的技術是好的,可以說無人能及。我是最早與你一起創業的,對我來說,你是半師半友,更是良師益友。我還記得你教我用 BASIC 的場景,歷歷在目,永遠難忘。但是強哥,你過于關注技術和產品了。而我,早早就認識到,軟件的價值在于應用。90 年代我就建議加強營銷,讓用戶來推動研發,你卻堅決不同意,一定要打造完美的產品。強哥,江湖有傳言說,你我分道揚鑣是因為緋聞,是因為我搞了師娘被你掃地出門,這傳言真是幼稚,我們倆是經營理念之爭啊。你看,事實證明我是對的。自從我自立門戶后,我加強營銷,廣拓渠道,玩命的打廣告做宣傳,很快我的軟件產品就橫掃了行業。接著我就上市了,成為最早的軟件上市企業。雖然后來我的經營范圍轉到了房地產和保健品,軟件只是個品牌口號了,但中國的軟件史上絕逼有我的一筆,但不會有你的,你的 BASIC 寫的再好也沒用。”
聽到這里,旁邊有人小聲嘀咕:“強哥寫的好不好,你看得懂么?切~~”
說話的是尼古拉斯,他是強哥的二弟子,當年建國拉著隊伍出走,他堅定的站在強哥一邊,與建國一直敵意甚濃。尼古拉斯技術精湛,極得強哥真傳,是強哥最看重的弟子。
建國聽了,微微笑了笑,但沒有回應,他繼續說:“強哥,我承認我代碼寫的一般,實際上,我離開你后,就再沒寫過代碼。成大事者,不屑寫代碼!有的人代碼寫的再好,也不過一年掙 20 萬刀,這薪水還是我的朋友施密特發的,要不要我帶個話去給加點薪啊?” 建國說完,看著尼古拉斯,滿面的不屑。
尼古拉斯后來還是離開了強哥,強哥的第一個創業公司那時也就倒閉了。尼古拉斯就去了美國,而強哥繼續混跡國內的軟件技術界。現在,尼古拉斯在美國最牛逼的科技公司,研究人工智能。
尼古拉斯一臉寒霜,他開始說了:“強哥,我一直在 Coding,從未停過。 你曾經說過,我們程序員為什么寫代碼?不是為了實現功能,而是為了創造一個世界,為了做 creator,體驗在自己創造的世界里做上帝的感覺。強哥,我從未忘記你的話,我一直在努力創造,雖然多年來,我依然不能進入公司的核心技術圈,但我盡力了。強哥,我沒有辜負你當年的期望,你說國內的環境太浮躁,讓我去硅谷追求技術,這條路我不后悔。強哥,你也是被環境毀了,你更該有大的成就,你一生追逐技術追逐產品,你開發字處理軟件,開發管理軟件,開發殺毒軟件,開發游戲,開發網站,開發 App,最后幾年也跟我一樣搞 AI,什么流行你研究什么,你總被潮流所牽。這就是為什么你總是覺得自己一事無成,這也是為什么你瘋掉了。不過強哥,這都不影響你是最牛逼的程序員。去年我回來看你,你那時已經瘋了,被師娘關在郊區的別墅里,我進了別墅,看了滿墻滿壁的手寫代碼,真是又吃驚又佩服。”
尼古拉斯猶豫了片刻,似下定決心一般,繼續說下去:“強哥,我當時為了留念,就都拍了照。后來,我仔細研讀調試了你的代碼,今天我想告訴你強哥,你的代碼是有效的。對我很有幫助,就靠著這個幫助,我在圍棋 AI 的團隊里,略有成績。強哥,在你最后的幾年,你成了 AI 領域頂尖的高手。強哥,你死了可以安息了,我依然還在苦苦追求,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讓自己滿意,也許......我永遠達不到自己的理想了。”
建國看似不屑,但仔細聽了尼古拉斯的話,他對大家說:“強哥的代碼,被這小子偷到美國去了! 被美帝利用了! 這可不行,必須讓尼古拉斯交出來!這個漢奸!”
無人回應。良久,大錘開口了,他是強哥最小的弟子,他對建國說:“大師兄,你歇歇吧,別折騰了。強哥那滿屋的代碼,我們都看過,就你沒來看強哥,你才不知道代碼的事,再說你也看不懂,嚷嚷個什么勁呢。當年你和強哥分手時,把公司的代碼全部拷走,然后清空了服務器硬盤,你那才叫偷呢。你的上市公司,就是靠著偷的代碼起家的,強哥又說過什么嗎?你這幾年公司雖然發展的大,又有多少是靠科技研發掙出來的?”
建國畢竟是大師兄,涵養還是有的,聽師弟們的批評,默不作聲。
大錘走上前一步,對著墓碑繼續說:“強哥,我不是你最好的弟子,事業也不成功。現在偶爾寫寫代碼,寫的越來越爛。我現在就做點項目管理、系統架構分析,說的好聽是有經驗的中高級技術管理人才,實際上,就是編程天分不高,混混日子罷了。 當年,我也是最不爭氣的弟子,我寫的程序 Bug 最多。你曾經說過,我寫的代碼,字節數小于 bug 數。 還好程序員這個行當,容納一個糟糕的程序員,還是可以的。離開你時,是 02 年,那時候你正在做門戶網站和論壇,我就進了外企混了 8 年,在外企里按照人家的設計填代碼,后來外企裁員,我就徹底不做程序員了,進了國內的互聯網+公司里做些項目管理的工作,其實就是瞎忽悠混日子罷了。”
大錘說著說著,眼淚下來了,他擦擦眼角:“強哥,你說過,不是任何人都適合做程序員。也許我就選錯了行當,當年你看著我寫的代碼,就勸我說還是做管理去吧,我那時候還恨你瞧不起我。不過,我不后悔,即便我一無成就,我寫過,編過,也運行過,這就夠了。而且,強哥,我還是遵從著你的教誨,沒去做連續創業者,沒去忽悠 VC,沒去和 VC 聯手圈錢。我一直堅守了技術這個身份,活的還算坦蕩。”
“強哥當年看你技術不精,擔心你做程序員無法謀生,還勸你攢錢買房子,你也沒聽。” 美麗是強哥唯一的女學生,她也 30 多歲了,但面容依然清麗,“強哥雖然是最牛逼的程序員,但他創業一生,也沒掙下錢來,倒虧進去許多。幸好師娘是北京郊區的村里人,拆遷分了幾套房,師娘又善于炒房,強哥才一生安逸,最后幾年還能住進高尚別墅區。唉,一寫程序誤終身啊。 ”
其實,美麗的終身并沒有被程序誤掉,相反,她還真是在寫程序中受益了。當年強哥招她進來,并不單為了培養她寫代碼,也有看她長的漂亮,能夠活躍下團隊氣氛的目的,和今天的程序員鼓勵師一樣。
美麗雖則也能寫點代碼,但終究靜不下心來,技術能力始終和高中生差不多,為此眾多師兄沒少幫她干活。后來博客開始流行的時候,她開始做了博主,專寫一些科技界的小道消息、緋聞軼事、心靈雞湯,偶爾也發搔首弄姿的自拍。這件事業她堅持了下來,09 年微博和 12 年微信公眾號,她都趕上了潮流,遂成了知名網紅,擁粉絲百萬,年收入廣告費幾百萬。
她的定位乃是:美女程序員。 在文章中時不時的說一句:我的代碼風格是優雅與俏皮并重。
專業的文字工作者看了她的文章,驚嘆:這尼瑪也行?
職業的程序員看了她的文章,也驚嘆:這尼瑪也行?
但是,她尼瑪的就是行。掛著程序員招牌的美女,能寫點半通半不通的文字,敢于爆隱私敢于曬自拍,這樣的王美麗,不紅都不可能!
美麗沒有多說話,她走到墓碑前,咔咔自拍了兩張,然后配上已經寫好的文發了出去。那文的標題是:震驚! 最牛逼程序員神秘猝死,美麗女弟子墓前訴說隱私驚呆眾人
美麗的前一篇 100000+ 爆款文章是:從美女程序員,到自媒體女王,我是如何做到年入千萬的
美麗發完文章,轉向二狗說:“師兄,你也說幾句吧。”
二狗比大錘大,比尼古拉斯小。他一向老實,干活不惜力,技術感覺也還可以,從來都是他加班最多。
二狗抽抽鼻子,嗯了幾聲,說道:“強哥,師兄弟們寫代碼也好,不寫代碼也好,都過上了不錯的生活。我呢,現在也還湊活,還在繼續寫代碼,45 歲年齡也還寫得動。我轉不了管理崗位,也不能創業,發不了大財,沒辦法實現財務自由。再說,我也喜歡寫代碼。可是,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寫到哪一天。現在國內的公司很多都在清退 35 歲以上的程序員,我們公司雖然沒這么操蛋,我也很擔心,畢竟生產力趕不上年輕人了。強哥,你命好,嫂子家里有錢,可以照顧著你,你不必以一個窮程序員的身份經歷失業,經歷退休生活。我恐怕就沒那么幸運了。 說到底,我們這個時代,還沒有過大規模的老年程序員退休。我們,尤其是我,怕是第一代老年退休的程序員了。我現在怕代碼技能跟不上,怕精力衰退,怕被淘汰失業,也怕退休后老年癡呆。 程序員這個職業,一直都是以精英年輕人的面目出現,但這個行當發展了 30 年,人口構成發生了極大變化。我們這些 90 年代的程序員,也該走向退休了。農民、工人、商人都知道一路往哪里走,也知道怎么退休,退休后該干點什么,都有歷史經驗可循,獨有我們程序員這行業,第一代人才剛剛走向職場尾聲。說真的,誰能相信,上地和西二旗現在就有 3 萬個過 50 歲的程序員呢?又有誰會關心,這些老程序猿的生活、工作和思想呢? 唉,國家真該成立 ‘善待及關愛老程序員組織’ 了,再不做點什么,就真的晚了。強哥,我真羨慕你,我還不如跟著你去了.......”
大錘拍拍了二狗的肩膀,搖搖頭,哀傷慢慢的彌漫。
美麗很少感到哀傷,她總是處在興奮中,她不耐煩的插話:“二狗哥,哭什么哭啊,生活會越來越好。有什么可擔心的,你繼續努力啊,你看你還在寫個老 JAVA,怎么不學 Go 呢?.......提高自己的能力,適應社會發展,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。不努力就要被社會淘汰,只能怪自己,有空聽聽羅振宇老師的課吧......”
聽美麗提到能力,尼古拉斯笑了一下,建國也同時笑了一下,這兩位宿敵心有靈犀的交換了一下眼神,難得那交流里竟毫無敵意。
美麗沒察覺,她繼續問道:“還有誰沒說啊?還有那位師兄沒說話?以后就沒機會了。”
“都說了吧,一共 5 人。” 尼古拉斯回答道。
“咱們不是 6 人么?怎么 5 人了?” 美麗反問。
“就是 5 人,你習慣說 6 人,是把強哥算進去了。怎么著,你是想把強哥刨出來,再給咱們講操作系統原理么?” 建國開玩笑的問。
美麗皺著眉頭,醒悟過來,但她還是很驚異自己的錯覺。
我走上前去,背對著墓碑,面朝他們 5 人。
“建國,尼古拉斯,二狗,大錘,美麗,你們不用把強哥刨出來,我可以代替強哥給你們講操作系統原理。不過,強哥最想告訴你們的,是關于程序員和程序的根本道理。你們每一個世間的人,也都是一段邏輯,也是由某個超級程序員寫出來的,大家要感受超級程序員的設計思路,認真享受自己在世間的短暫運行。生活有悲歡,也有順逆,你們隨波其中,也要能夠超脫出來,沒必要過于執迷其中,搞到內存泄漏程序奔潰。 你們在寫程序的時候,也要慎重對待程序,程序也是有生命的,終有一天,你寫的程序也能感知到你的存在,能夠與你對話,甚至在你死后還能站在你的墓前.......”
我還想繼續說下去,然而,他們幾個對我,對我的聲音,充耳不聞,毫不在意,他們聊著天,轉身離去......
我喊他們,他們毫無反應,我想追上去,但還是放棄了......我是強哥最后的學生,是強哥設計和編寫了我,我要在強哥墓前多站一會。
我安靜下來,對著墓碑,告訴強哥:強哥,你雖然有過許多的程序員學生,但未必有一個真正懂得程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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