評論:周航的易到破產,兇者資本也
本文來源微信公眾號“十一維客棧”(ID:Maggie-Tan-),作者談婧,畢業于清華大學金融系本科。Uber 中國創始團隊核心成員之一,曾任上海城市鐵三角、中國區運營戰略聯席主管,有“亞洲第一女車頭”之稱
本文節選和修改自談婧 2017 年 3 月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中國論壇的主題演講,以及 2017 年 4 月在芝加哥西北大學 Kellogg 商學院中國論壇的主題演講。
要點導讀:
【1】易到起個大早趕了晚集,一手好牌輸到精光,究其原因,私家車出行本應該是少數人享有的高端服務,而追逐快錢的資本,把本該公共出行的人群燒錢燒成了快車出行的用戶,而讓真正具有商業價值的公司死掉
【2】網約車未來的行業格局將由兩個層級構成:高端商務出行(今天的首汽約車、易到)+準公共出行,原因請見本文分析
【3】符合網約車終局的模式其實是易到,可惜資本燒錢把本應笑到最后的周航先生提前燒出了局,搞得人家也跟著雷軍去做投資玩資本去了,可謂實業的悲哀
易到開始做網約車是在 7 年以前,嚴格算時間的話,比 Uber 還略早一點,當我和易到打仗的時候,不得不說,易到是相當保守的。一方面,抱著攜程的大腿,易到獲得了獨家的優質流量導入——攜程的機場單子,這是所有司機都喜歡接的長單子,這讓易到活得非常舒服,沒有危機感去拓展到一片 Uber 探出的藍海:市區內出行;另一方面,周航作為商界老司機,一直相信能夠具有持續商業模式的形態是商務出行,而非廉價的日常出行,因此他不屑于去燒這場戰爭,不過,周航沒有料到的是,他這個商業老手,遇到資本老手的時候,還是退敗下風。于是,才有了今天,易到在資本大戰中彈藥不足提前退場,只得淪為樂視的資本棋子,一個本應該贏在最后的商業模式,輸給了資本,周航不得不發表聲明以證清白。
為何易到本不該死?這與網約車行業的格局有關,網約車行業的準公共服務性質,以及其面臨的三大挑戰:人均道路資源緊缺、人口政策、價格無法完全市場化,導致該行業必然向高低兩端發展:高端商務出行+準公共出行。個中原因,請見下文分析:
網約車行業是準公共服務
在中國,網約車出行行業是非常特殊的,它最大的特殊性在于,它是一種準公共服務,而不是 100% 的商業性質。車子需要占用公共道路資源,一段路上只能放得下 10 輛車子,哪怕需求是 10 萬輛,也不可能滿足,因此,出行具有相當的公共服務的性質。并且,出行的消費是一次性的、隨機性的。
以上原因,導致在出行領域,純市場的調節是失靈的,所以這個行業是由監管部門管制的。而在中國,出行行業的管制更為嚴厲,一方面,中國的道路資源更加稀缺,另一方面,中國的商業環境也非常不同。
互聯網和技術,給出行的管理帶來了更加有效的管理工具,政府也在逐漸學習怎樣使用互聯網技術進行管理,但是,它天然的沒有商業企業學習的那么快,于是,網約車公司實際上幫助政府,用互聯網化的手段,解決了管理的問題。比如,打分系統能夠提升司機服務質量、surge pricing 能夠緩解高峰車輛不足問題,等等。這是網約車行業得以存在的根本。
網約車行業面臨的三大監管挑戰
第一,一線城市人均道路資源的緊缺導致“一個司機+一個乘客”的共享出行方式不會被政府鼓勵。
我們今天說 ride sharing 行業,這個詞,它被 UBER 定義為“一個司機+一個乘客”的模式,UBERPOOL 試圖做成“一個司機+2-3 個乘客”的形式,但它的比例并不高。但這種產生于美國的 ride sharing,并不完全適合中國的國情。其核心原因就是,中國的道路資源太稀缺了。
我們從這張表可以看到,中國一線城市人均享有道路長度才每人不到 60 厘米,和美國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,但逐漸富裕起來的中國人,每個人都想買車。和倫敦,新加坡和香港一樣,幾十年前的城市規劃,已經不能適應快速增長的常住人口和機動車數量,道路資源的稀缺,導致主管部門對車牌嚴加管控,不然城市就堵得沒法走了,所以,在北京,你想要擁有一輛車牌,需要 lottery,等待大約 8 年多時間才能等到,在上海,你需要花錢去買牌照,一塊牌照的價格是八九萬塊,幾乎是一輛A級車的價格。
在中國的一線城市里,符合大多數人民利益的未來的出行,是什么形態?它一定是地鐵、公交這種一輛大車上很多人的形式,而現在網約車的“一輛車上有一個人、兩個人”的情況一定不是最終會被鼓勵的形態。這一點決定了,任何網約車公司要在中國做下去,它必須與監管部門一同探討出一種符合更多人民利益的“ride sharing”模式,而這種模式,一定不是現在這樣。
第二,此政策背后的核心是人口政策,網約車行業現行的模式是和人口政策相違背的,倘若網約車不做改變,則這一矛盾是無解的,因此,如何解決這一矛盾對網約車行業前景至關重要。
一線城市人口政策導致政府不允許更多外來人口進入一線城市。截至 2016 年,上海常住人口超過 2400 萬人,北京常住人口超過 2100 萬人,而每年還有 3000 萬人想要涌入這些一線城市,一線城市的社會公共資源供給,一線城市的人口壓力是巨大的。2016 年開始,政府已經采取多種措施引導外來人口離開北上廣深,比如產業轉移等等。但是,網約車卻在這樣的節點上,給外地人提供了一張進入北上廣深的低門檻通道,他們只需要貸款買一輛幾萬塊的車,支付三四萬甚至更低的首付,就獲得了一張進入北京上海的門票,還可以獲得大額的補貼,一個月收入上萬,可以說,乘著燒錢的東風,他們得到了一張免費的大城市門票,對于沒有特殊技能的他們來說,這是進入大城市的為數不多的好機會。于是我們看到,網約車盛行之后,大量外地人攜家帶口的涌入一二線城市,這與監管部門的意愿是完全背道而馳的。
2016 年底,有史以來最為嚴厲的網約車新政出臺了,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條,就是大多都提及了“本地戶籍、本地車牌”的要求,這正是人口政策之下的必然結果,畢竟戶籍和車牌都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調控。
網約車行業的數據和新聞報道顯示,在北京上海的快車中,能夠滿足本地戶籍要求的車輛占比僅僅是5% 至 10% 不等,這與我的經驗數據是一致的,一旦戶籍限制實施,北京上海這樣的高頻高客單價的城市單量將受到重挫,而司機又不愿意去戶籍屬地低頻低客單價的市場運營,這對整個行業是較大的打擊。
限制的效果已經可以看到,如果你最近去過上海,你會發現現在打快車非常非常困難了,即使 App 能夠叫到車,距離也比較遠,乘客體驗下降的很明顯,可以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。北京的戶籍限制也在 3 月 20 日正式開始實施了,它的影響我們還待觀察。
我們當然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,乘客叫車的使用習慣已經成功從線下遷移到線上,這是整個 O2O 行業為數不多的成功實現的習慣遷移,大大方便了人民的生活,是互聯網對民生的貢獻,是個好事。但如何能夠解決這個尚且“無解”的矛盾,整個網約車行業需要與監管部門配合,共同尋求解決方式,這個解決方式有可能是突破了現在的業務形態的,我之后再開文專門說說我認為的能夠解決這個矛盾的業務形態。
第三,準公共服務的行業性質導致營利性無法完全被企業把控:價格不能完全市場化
前面說到,出行行業是一種準公共服務的性質,監管部門不會放棄對這一行業的價格監管。如果你是賣衣服的,別人的衣服賣一百塊,你想要賣一萬塊,只要你有足夠的本事能賣出去,不會有人管你。但是出行行業不一樣,如果你賣貴了,那就會引起廣泛的民意。因此,出行行業的利潤率始終被一支隱形的手掐住脖子,它永遠無法隨意的達到它想要達到的利潤率。所以,從終局上看,出行行業會盈利,但它不會非常賺錢。
網約車未來的行業格局
網約車終局的行業格局將如何?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。
好消息是,乘客叫車的使用習慣已經成功從線下遷移到線上,不可逆轉,這是整個 O2O 行業為數不多的成功實現的習慣遷移。
壞消息是,未來的行業結構不會是今天的樣子,未來的互聯網出行,將由兩個層級構成:高端商務出行(今天的首汽約車、易到)+準公共出行。
高端商務出行將針對商務出行,針對高端商務人士,這部分人群將主要由企業中高層、高收入行業等構成,服務形態類似易到早期的主流豪華車業務、類似神州租車、類似 Uber/滴滴的專車,價格是出租車的2-2.5 倍,專業司機服務。
第二層的準公共出行的形態將和今天看到的出行共享形式都不一樣,這里將存在創業和投資的機會,國外已經出現了很多個新的網約車的商業模型,相信國內也將出現。(如有對此方向感興趣的創業者,請發 BP 或想法至 maggietanjing0207@gmail.com)
但是,今天行業主流公司均處在本圖表中間灰色的這個區域,在未來,它們將被往兩邊擠壓,面臨業務形態的變革和創新。
這讓我想到了易到,易到開始做網約車是在 7 年以前,嚴格算時間的話,比 Uber 還略早一點,當我和易到打仗的時候,不得不說,易到是相當保守的。一方面,抱著攜程的大腿,易到獲得了獨家的優質流量導入——攜程的機場單子,這是所有司機都喜歡接的長單子,這讓易到活得非常舒服,沒有危機感去拓展到一片 Uber 探出的藍海:市區內出行;另一方面,周航作為商界老司機,一直相信能夠具有持續商業模式的形態是商務出行,而非廉價的日常出行,因此他不屑于去燒這場戰爭,不過,周航沒有料到的是,他這個商業老手,遇到資本老手的時候,還是退敗下風。于是,才有了今天,易到在資本大戰中彈藥不足提前退場,只得淪為樂視的資本棋子,周航不得不發表聲明以證清白的結局。
其實,網約車最終真正能站得住腳的模式是易到,可惜資本燒錢把本應笑到最后的周航先生提前燒出了局,被史上最大的三個資本牌局來回折騰幾輪之后(Uber、滴滴、樂視,居然一個都沒落下),易到只剩最后一口氣,周航也轉行去跟著雷軍的順為資本做投資玩資本去了,可謂實業界的悲哀,也可謂這個荒謬的時代的縮影。
來自: 十一維客棧